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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的實習醫生踏入即將實習的精神病院,院區空調極強,彷彿不穿著白袍便會馬上感冒。剛開始實習的區域,都是不具攻擊性的病人,發呆的傻笑的,或是愣愣瞪著螢幕動也不動的。雖然不會有回應,實習醫生仍正常地對他們噓寒問暖,驗證著學校所學的一切;久了,不免有點心情低落,覺得自己快變寺裡的住持了,成天對著一尊尊的菩薩們。

 

第二個實習的區域,可說是以假亂真的地方,因為病人都看起來正常極了,如果不仔細觀察,幾乎會以為他們都是正常人。遇到第一個病人的地方是康樂室,五六個人圍著一個眼睛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聽著他敘述樂生療養院的抗爭經過,年輕醫生也忍不住圍過去,對於政府的態度也不禁隨著群情激動起來,直到學長過來扯他,他才發現中年男子手腕上的病人手環以及自己做的蠢事。

 

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引起年輕醫生的極大好奇心,不止是他的群眾魅力,還有他的曾經擔任過報社社論主筆的經歷。如此的學問涵養,為何會落到精神病院的田地,難道真的是書唸太多太容易鑽牛角尖!讀著他之前執筆的社論,年輕醫生沒辦法感受任何線索,這些年代久遠的社論,說穿了都有政治正確的明顯影子,隔了多年再看,有時還令人莞爾。

 

很久沒有休假了,年輕醫生一方面感嘆自己是醫院的廉價勞工一方面追悼自己不斷流逝的青春。趁著休息的空檔走到院區偏僻的涼亭,抽根煙慰勞自己;遠遠看到,居然是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病人不應該來這兒的,但是現在年輕醫生也懶得管了。出乎意料,中年男子看出他的沒落,不但技巧性的安慰了他,更讓他頓時輕鬆了不少。離開涼亭,年輕醫生暗自忖著,到底該住院的是誰?

 

年輕醫生不久就要調離這間醫院了,再走到涼亭,又碰到了中年男子;彷彿在這個涼亭,中年男子就變得不再是病人,聊起了他漫長的發病經過,在報社工作就是他的病因。因為他寫的社論總能引起廣大迴響和認同,每每遇到重大政策性宣導,他總被要求寫出教育民眾的激勵文章;對他來說是痛苦的,經過判斷,不是每件政策都是公平的有道理的。情況越來越嚴重,後來只要寫完這種文章,他總要歇斯底里輕狂一陣子,心底才能恢復平靜;歇斯底里的時間越來越長,他也越來越難恢復原本的樣子;終於,最終他選擇自己住進了精神病院。

 

一開始的時候,他被送到安靜的菩薩區,他可以瞪著螢幕一瞪一整天;醫生覺得他病情沒有進展,他心裡偷笑著,我再也不用做蠢事了。後來他要求換到以假亂真區,也照准了;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是,偶爾他也想做點蠢事,但是這次是他自己想做的。

 

告別這間醫院,年輕醫生一直很難忘掉這個炯炯有神的中年男子,偶爾,他也會想發發呆,尤其是不得不做蠢事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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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athy66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